翁家贵接受本报特派记者采访。
翁家贵证明书
罗开瑚把当年陈嘉庚慰问南侨机工的毛毯捐给厦门华侨博物院。
翁家贵祖地家庙在福建莆田黄石镇清江村。
南侨机工,不朽!
三千多华侨热血青年,响应陈嘉庚号召回国,在滇缅公路上筑起“抗日输血线”,一千多人为国牺牲。
70年前的今天,是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日子,也是中国人民取得抗击日本入侵战争的胜利日。
厦门网-厦门日报讯 76年前,在抗战最艰难的岁月,大半中国国土沦丧,沿海丢尽,政府被封困在中国西部高原盆地,用有限的落后军备凭天险与节气顽强抵御装备精良、弹药充足的日军进攻——彼时,滇缅公路是惟一大量军需物资的补给线,这是一条“抗日输血线”,也被称为“死亡之路”。
国家危难,三千多名会开车和修车的华侨热血青年,响应南侨总会主席陈嘉庚先生的号召和接受政府的招募,毅然抛弃海外安逸的生活,组成“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战服务团”,奔赴祖国大西南烽火漫天的抗战疆场,日夜在滇缅公路上运输政府购买和国际援助的军需物资。三千多人的队伍,相当于一个运输机械师,保障着抗日前线军需物资。从1939年到1942年5月,共运送了近50万吨的军需物资,其战斗力不可估量。
他们,被称为“南侨机工”。
最后,一千多人为国牺牲,一千多人回到南洋,一千多人留在国内。华侨历史专家林少川称,60%的南侨机工祖籍是福建。位于云南省昆明市西山公园内的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碑文最后写着:三千余南洋机工,以自己的生命、鲜血和汗水,在华侨爱国史上谱写了可歌可泣的壮丽篇章,也在中国抗日战争史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史上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你肯定不会相信:102岁的翁家贵老人,不会说闽南话,满口西南腔调,却能准确地用闽南话叫出“陈嘉庚”这名字,而且,还纠正了本报记者不标准的“陈嘉庚”读音。这引起一同采访的诸位记者赞叹,大家惊叹面前这位抗日华侨英雄,记忆深处的信息还如此的“高保真”。
这次采访发生在7月14日上午,在云南保山市翁家贵家中。不只是陈嘉庚的姓名、读音,那些他亲历的烽烟故事,永远印在他的脑海里。
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厦门市委宣传部、市记者协会组织厦门市媒体赴云南重走滇缅公路并采访南侨机工,重温陈嘉庚与南侨机工抗战那段历史。
[为谋生]
15岁离家赴南洋
7月的保山市,不像厦门那么热。翁家贵与结发妻子罗春芳,住在市区妇幼保健院附近一楼的房子里。听说是陈嘉庚故乡来的媒体,翁老马上就说起他和其他南侨机工几年前受邀到集美参加陈嘉庚的纪念活动,还夸厦门很漂亮。
翁家贵1914年出生于海南琼海文岭村。他15岁那年告别父母离开家乡,到了马来西亚吉隆坡找哥哥,投靠叔叔等亲人,以打工谋生。他说,先是在橡胶园割胶,后在咖啡店、餐馆工作了几年。后来会说当地话,就自己花钱学开车,23岁从事收入更高的的士司机。当翁家贵到了成家的年纪,收入已经有了很大改观。此时,日本入侵中国,抗日战争全部爆发,他的人生轨迹也悄然生变。
[为抗日]
放弃一切报名回国
1939年初,中国大半国土已经沦陷。这一年,翁家贵26岁。
1937年11月至1938年8月,20万云南各族民众,开山辟路,修筑了一条1154公里长、从云南昆明至缅甸腊戍的“滇缅公路”,打通了一条国际援华物资运输通道。但司机和维修汽车的机工国内紧缺,大批军火等战略物资无法及时运到前线,堆积在缅甸和滇缅公路沿线场站。
1939年2月,“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紧急通告发给东南亚各国——“本总会顷接祖国电,委征募汽车之机修人员及司机人员回国服务。凡吾侨具有此技能之一、志愿回国以尽其国民天职者,可向各处华侨筹赈总会或分支各会接洽……”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翁家贵说,他在《光华日报》上看到陈嘉庚先生发表的《通告》时很受感动,决定放弃吉隆坡的优越生活,报名回国。他是第五批回国参加抗战的南侨机工。第一批80人,第二批400人,第三批400人,第四批480人,第五批503人,直到第九批,回国抗战的华侨共3226人。
[为国家] 顶着日机轰炸运输军需物资
三千多华侨热血青年组成“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战服务团”。翁家贵当时在十四大队,每个大队分4个中队。大队驻扎在云南保山。他们中队的任务是一人一车,行驶路线从云南的下关到畹町,再到昆明。运送的是军用物资,主要是弹药。
当时的路况不好,单行盘山羊肠车道,下雨天泥泞打滑,弯道多,坡度大,一不小心车就翻下山,因此翻车牺牲的机工不少。有时,还有日本飞机轰炸。在云南崇山峻岭驾车,蚊虫多,司机容易得瘴气痢疾等疾病。翁家贵说,大家很勇敢,没有被困难吓倒,来了就不怕死,怕死就不会来。据翁家贵介绍,当时他们驾驶的是从美国进口的卡车。战火中,在中国云南省境内大概有1000多辆美国卡车,运送美国援助的枪、炮、炸药、汽油、医疗物资等。
据云南省档案馆1940年1月的一份运货清单显示,在一周的时间里,南侨机工冒着枪林弹雨运送了2329箱迫击炮弹、1502箱37毫米炮弹、186箱飞机炸弹等共计160余吨的军火。据当时政府公布的统计数据,从1939年到1942年,南侨机工们在滇缅公路上来回穿梭,共向中国各抗日战场输送了约50万吨军需物资。 这其中,就有一份翁家贵的功劳。
翁家贵告诉记者,其间,陈嘉庚来慰问他们,陈嘉庚讲的是闽南话,同事翻译给他听,很受鼓舞。每位机工还拿到陈嘉庚带来的慰问品。陈嘉庚一直关心南洋机工的生活、生命和工作,因为这些南洋子弟是听他号召而来的。直到现在,包括陈嘉庚的侄子陈共存,也从没有放弃关心幸存的南洋机工生活状况。
1942年,日军入侵东南亚,企图对中国形成战略合围,切断中国的国际运输线。3月,翁家贵和他的机工战友们接受了新的任务,除了运送军需物资之外,他们开始向缅甸运送中国远征军。
从1939年5月到1942年5月,翁家贵一直在滇缅公路上从事运输。其间,他的家乡海南岛也沦陷。
[为爱情] 没有回家选择居住在大西南
翁家贵的妻子罗春芳,当时在保山中学读初中,即将毕业。而翁家贵所在车队的场站就在学校边。当时翁家贵年轻帅气,罗春芳豆蔻年华——虽然两人相差十岁,但还是互生爱慕,坠入爱河。在罗春芳父母的同意下,两人结婚了。
1942年5月,惠通桥被炸之后,滇缅公路运输中断。南侨机工处于解散的状态,而南洋地区被日本占领,也回不去。战争让人们颠沛流离,生活困难,翁家贵也不例外。妻子没有怨言,两人始终相伴,共渡难关。
抗战胜利后,在陈嘉庚的呼吁和努力下,部分南侨机工开始返回南洋,政府也作了安排,翁家贵决定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马来西亚,投靠那里的亲戚。
临走前一天,妻子罗春芳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愿意走了。翁家贵说,因为对异国他乡的生活产生恐惧,妻子临时改变了主意。翁家贵并没有强求妻子一定要回南洋。他说,对妻子来说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语言、饮食各方面都不同,不能强求她去适应,于是,翁家贵一家就这样留在了云南。
“她会持家,很温柔,人很好,对家庭很负责任,5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翁家贵对妻子的评价很高。翁家贵说,能与妻子白头偕老,他很知足也很幸福。
新闻幕后
本报记者帮翁家贵
寻到莆田祖庙
一次采访约定圆老人寻根夙愿
昨天,记者和翁家贵老人再次通了电话。“你祖籍地福建莆田的翁家祖庙,我帮你找到了,是在黄石镇清江村。”记者说。
记者转达了莆田宗亲对他的邀请,“他们希望你有空回翁氏大宗祠、回六桂家庙祭拜。”
这是采访结束时的一个约定——翁老想找到根底,回祖庙拜拜。记者答应了他,也最终履行了约定,虽然过程一波三折。
一个约定:翁家贵想回祖庙拜拜
在翁文贵家中采访时,他说,小时候听父亲衍贞讲,曾祖父诚德(音)公是捕鱼的,从莆田漂泊到海南,后来定居在琼海县的文岭村。
事实上,这也是翁老首次讲出他的祖地在福建莆田,但不知是哪个村。他67岁的四儿子翁作英都感到很惊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说祖先从哪里来。
翁家贵说,他想替村里的宗亲找到祖地,有机会回祖庙拜拜。当记者表示,到福建会帮他找找看,他很高兴。
一个采访中的约定,成了记者的深深牵挂,也有了后来一波三折的寻找。
一次采访:一波三折终寻到清江村
回到福建后,记者找本报退休老记者林育农帮助,他是莆田人,会莆仙话。他立马翻开那本发黄半烂的通讯记录本,找到一个翁家的莆田老友。对方比较熟悉莆田翁氏的来龙去脉,但到加拿大访友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林育农突然想到“徐文贵”,这个“文革”前毕业于复旦大学国际关系系的才子,已经退休回莆田老家养老,专门研究谱牒,编撰徐家族谱,想必认识莆田翁姓族谱的同行。徐文贵答应帮忙。
翁家贵现在102岁,他的曾祖父应该在他的100年前,由此推断,应该是在清朝乾隆年间和嘉庆年间,从莆田到海南居住的。
8月初,记者与林育农一起赴莆田采访。莆田姓翁的有两个最大的自然村,北高镇竹庄村和黄石镇清江村。徐文贵了解到,竹庄村翁姓从元朝后到清朝,都没有人迁往海南。这样惟一迁移到海南的,只有黄石镇清江村。普珠公为清江翁氏始祖,至今传至原城翁氏约七十四、五世。
清江村现如今人口太多,分为清前村、清中村、清后村三个自然村。清江翁氏始祖祠堂现在位于清中村。据说祠堂是始建于元明朝,多次重修,现在为清朝初期重修的。一波三折的寻找,记者终于完成了与翁家贵老人的约定,圆了老人的寻根夙愿。
罗开瑚:嘉庚先生发的毛毯捐给厦门
这位98岁的老人也是南侨机工一员,毛毯现珍藏在华侨博物院
8月13日,记者在厦门华侨博物院看到南侨机工捐献的几件文物。其中有件罗开瑚捐献的毛毯,格外引起记者注意——上个月,记者正在昆明罗开瑚老人家中采访。
罗开瑚现年98岁,住在昆明市区篆塘路一幢早期的商品房4楼里。他也是南侨机工的一员。让我们一起来听听罗开瑚老人的故事:
“我是1936年从海南去南洋新加坡打工,在叔叔的餐馆当洗碗工,后来当招待员。抗战爆发后,南洋各地华侨捐款帮助当时的政府购买军火很踊跃。有一天,我到街上,看见宣传队在宣传,街上人山人海,人人捐款,这情景终生难忘。当时,我也买了5元的国债。
当我听说当地华侨会馆要招募一些人回国抗战,当司机和修理汽车,运送军需物资,我就去报名。报名要有人担保,主要是怕跑掉当逃兵。但事实上,3000多名华侨机工,没有一个跑掉的。当年报名的时候,大家都抱着为国牺牲的精神。经过培训和考试,我通过了。成为第8批回国参加抗日的南侨机工,同行的有30多人。我从越南西贡坐火车到昆明,然后到缅甸去接车,回来编制在华侨第一大队第二中队。主要跑那曲畹町芒市这段路。这段路黄土路多,一下雨,车就打滑。我们跟部队一样,管理严格。
开始时,滇缅公路运输条件很艰苦,运输时间长,夜晚寒冷,蚊子多,痢疾是常见病。1940年,南侨机工们将这一情况反映给了嘉庚先生。嘉庚先生迅速要求在滇缅公路上设立七个停车站,每站建几个停车场。同时,南侨总会还给每位机工赠送蚊帐、毛毯、工作服、卫生衣、运动鞋、奎宁等日用品及药品。嘉庚先生并两次致电西南运输处建议在沿途设立机工宿舍,医疗站和停车场。
1940年3月、11月陈嘉庚先生以花甲之身两次不远万里,一路颠簸来到滇缅公路慰问南侨机工,并带钱到沿途医院看望生病及受伤的机工。我前几年捐给厦门华侨博物馆的毛毯,就是陈嘉庚先生慰问后,我们每个人分到的。”
【采访手记】
国与家共命运
祖与侨骨肉连
日本入侵中国,南洋华侨在陈嘉庚等人和华侨团体组织的号召下,从募捐出钱到直接回国参与抗战,3000多名热血青年,告别父母,离别妻子,千里救国难,将生命和家庭置之度外,在滇缅“死亡盘山公路”运送军需物资。其中有1000多位南侨机工,为国捐躯,长眠在云贵高原崇山峻岭,“就地埋葬”,大多没有墓碑。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人数最多、持续时间最长、有组织的华侨直接参与救国战争。随着国家命运的转变,他们命运也改变了走向,他们的家庭也持续经历了悲欢离合的变故。当我触摸到这段历史,一种悲壮,还有一种比这更复杂的感情,让我热泪盈眶。家国的不幸,都应归咎于日本侵略中国。
战乱令多少家庭和生命消亡,发生多少妻离子散的人间悲剧。但我们不希望战争,也不怕战争。一旦发生,我们也会像当年所有中国人一样挺身而出,保家卫国,不惜自己生命。
不管过去和现在,甚至是将来。世界发展史证明,只有那些物质富裕和文化自信的国家和民族,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才不怕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挑衅。
今天,唯有励精图治、勤俭持家,廉洁奉公,安居乐业,创新创造,打造利器,让中国早日从经济上军事上和民族自信心上强盛起来,才能成为强国,才能早日实现中国梦。
南侨机工的民族精神和爱国主义精神,在国内外得到不断传颂,陈嘉庚和南侨机工以及其他华侨华人和团体的赤子功勋,得到党和政府的高度肯定,而且在整个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抗日战争中的历史地位得到正确评价。这足以告慰英雄和英灵!
【历史记忆】
运输救国歌
同学们,别忘了我们的口号,
运输救国,安全第一条。
车辆的生命,同样地重要,
好好地保养,好好驾,快把运输任务达到。
再把新的中国来建造。
同学们,别忘了我们的口号,
生活要简朴,人格要高超,
不许赌钱不许嫖,快把烟酒齐戒掉。
听啊!哪怕到处敌机大炮,
宁愿死,不屈挠,
努力保家,忍苦要耐劳,要耐劳。
同学们,别忘了我们的口号,
唤醒着同胞,团结着华侨,
不怕山高,不怕路遥,
收复失地,赶走强盗,
把民族的敌人快打倒、快打倒。
本版文图/本报云南特派记者 林森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