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网12月23日讯 (海峡都市报记者 吴月芳 田米 文/图) 每个人对自己从小居住的地方,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前几天,《地名,守望乡愁》收到了丰泽区北峰街道潘山村的居民高聪成的来稿,两篇文章,洋洋洒洒近三千字,讲述了曾经作为泉州到永春必经之路的潘山街的繁华往事,回忆了小时候街上热闹的景象。

潘山老街一角
不仅如此,高聪成还约来村里的几位老者,聚在一起,畅谈对潘山这块既有历史又有文化的“宝地”的情怀。
一个地名,可能是无数个体记忆与情感的最大公约数,更是传统文化和城市历史密码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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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西门外潘山村”……清末民初时期,这一带居民的侨批上,总要特别注明“潘山”二字,才能收到信件。丰泽区北峰街道招贤社区,故名“潘山”,大家对此都不太陌生,因为至今大家都还习惯这样叫着。
潘山衔接丰州古城和泉州市区,见证着泉州城市发展的历史。招贤院、招贤井、招贤桥,还有郑成功招兵买马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这里还有许多老作坊,比如不一样的润饼制作技艺、古法制糖、烧壳灰等,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但还是有许多老街坊,愿意和我们津津乐道,谈谈潘山过去那些事。

潘山老街的古厝
“潘山村”,侨批上少不了的地名

口述人:潘秀南,82岁,潘山地方文化爱好者(左)

叶文宣,70岁,招贤社区老人协会会长(右)
这里以前叫“潘山”,直到上世纪50年代末,改叫“招贤大队”,2004年又改为“招贤社区”,与“招丰”、“招集”、“招联”和“霞美”合称“四招一美”,成为北峰街道的所属社区。
名字统一了,但大家还是习惯称为“潘山”。不仅是潘山人自己的习惯,泉州其他地方的人也如此。说“招贤”,反而有很多人反应不过来是哪。
以前我们家老房子有店面,门口售卖润饼皮,进去有院子,但是人多住着拥挤,卫生条件也不好。我退休回到家乡十几年,感觉社区的面貌变化挺大的,大家的居住条件也在改善,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们潘山,地理位置特别优越。距离泉州文化兴起之地武荣州3里,距离泉州府5里。泉州有四大名山,清源山、紫帽山、葵山和双阳山,潘山恰好就在四山之中。
明代时潘山商肆非常繁荣,成为市集,被称为“潘山市”。清末民初,海外华侨往这一带寄侨批,不管寄往附近哪个村子,一定要在信封上注明“泉州西门外潘山村”,家中方能收到。

记录文字的石碑都风化了
“塔桥井”,踪影难觅的招贤遗迹

口述人:潘文忠,63岁,潘山地方掌故收集者
我出生在潘山,喜欢阅读,也喜欢收集潘山的历史掌故,为此专门去寻找《泉州府志》里关于潘山的记载。潘山最初的史迹虽然所剩不多,但它过去的辉煌还保留在文字之中。把这些文字搜集整理出来,是抢救历史遗存,不让它们消失在我们这代人手上。否则,将会是一种遗憾。
招贤院、威惠庙和元妙观是潘山最值得称道的遗迹。现在除了威惠庙被移位复建,算是还在以外,另两处都已没有踪影了。如果能将这些地方重建保护起来,价值不会逊色于其他文物保护单位。
唐末五代,王审知在潘山设招贤院招贤纳士,很多中原名士寓居于此。中原文化在泉州推行,也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与招贤院相关的,还有“招贤塔”、“招贤桥”、“招贤井”,可惜这些也都不在了。《泉州府志》记载,“招贤桥在三都潘山市北,大溪之潮可通,筑招贤院于此,故建是桥。”民国期间,仅存桥碑一方。新中国成立后招贤桥还有一条大石板,“文革”期间被人为断作多块,用作铺路石。旁有石塔,塔中石刻“嘉定七年”,是南宋遗物,也就是招贤塔了。后来石桥、石塔在北渠修建时消失了。
潘山有古街、古官道,可以连接安永德和晋江,乃至更远的地方,是交通要道,也是文化经济贸易繁盛之地。潘山还有南宋太师赵不应墓和神道,原来还保存神道碑,在省道旁泉州糖厂西大门处。小时候还在那里见过石人石马,如今大部分不知去向;民族英雄郑成功在潘山也留下许多传说,如在招贤桥上设哑谜,以此招贤纳士;名士韩偓的墓道碑,上世纪30年代,弘一大师去南安雪峰寺时,路过还特意与之合影。

威惠庙
“签饼面”,已经失传的传统技艺

口述人:高宣言,84岁,曾经的润饼作坊学徒、村干部
我从十几岁就当学徒做润饼皮,一直到30多岁。现在还记得潘山润饼的传统制作方法,和面还有独特的工序叫“跳坐”,现在这些工具和技艺都已经失传了。
上世纪70年代以前,潘山有三种值得骄傲的特产“签”、“饼”、“面”。签是用绿豆磨成粉,然后做成比面条宽的食物,卖到各个地方去。饼就是“润饼”,做法和现在不同,皮更韧不容易破,不会漏油,味道也更好。还有“面”,有点像东北的粉条,宽度有近两厘米,也是潘山独有的。
当时,潘山做润饼的作坊有四五家,从每年农历七八月份开始,一直持续做到第二年的清明。制作润饼皮有好多道工序,还有不同级别的师傅。为面团配料的师傅算是二把手,多少面粉掺多少盐和水,是有一定讲究的。这位师傅还要负责和面,和面时面团固定在墙洞里,伸进长长的木棍,然后师傅坐在木棍上“跳坐”,这样才有足够的力气来和动面团。一个面团要做二三十张润饼,有经验的师傅心中是有数的,能控制得比较准确。接下来一道工序是擀皮,要负责把润饼摊得均匀,我当时就是干这个的。而最高级的师傅,也就是一把手,一般是作坊主,负责贴饼子,在烧着火炭的大炉子周围,一圈可以贴七个饼,每个饼的直径20多厘米。贴饼要掌握火候,还得注意翻面。
潘山做润饼的方法和现在大家看到的“擦饼”不一样,现在很少人知道潘山曾有过这样的制作方法。而除了润饼外,潘山还有过很多手工制作技艺,如“烧壳灰”,利用海蛎壳制作建筑材料;古法制作蔗糖、地瓜酒等,现在也都失传了。

高聪成
(一)小食摊,潘山街的儿时记忆
60多年前,泉州城西各村货物在潘山聚散,慢慢形成一条商业街。木柴火炭、时令瓜果,各色人等熙熙攘攘。适逢国营糖厂、瓷厂在潘山相继开工投产。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便,货物流通生意顺畅。外乡人称潘山为“小香港”。
潘山内街以前是泉州到永春的古驿道。后来修了泉永公路,街市便由内街转到公路一侧。街中为供销社,供销社卖布卖蜜饯,还卖小人书。卖布的师傅用竹尺子一量,双手大拇指食指一使劲,“嗤——”的一声,你要多大的布就裁好了。卖蜜饯的师傅,你要多少,一勺起来八九不离十,装在一个比信封大一点的纸包内。如不是逢年过节,家里只有在小孩感冒发烧时才能吃上。小孩药一进嘴,不能迅速咽下,苦不堪言时,大人急忙塞块蜜饯,哭声便戛然而止。
那时,潘山街中有一小巷与泉永公路相通,拐角处栽有四棵龙眼,一张三间房大小的蛇壳帐篷四角扎实,东西南北依次捆在粗大的树枝上。帐篷下常年放着一个木柜台,长约1.5米,高约70厘米,中间放一个仨煤球大的炉子,上面架一口黑光油滑的铁锅,里面是雷打不动的大骨汤,不停冒着热气。锅前支一弧形架子,各种卤料猪头皮、卤豆腐、米灌肠等在大骨水汽熏陶下,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掌柜的是本地人,姓高,脚微崴背微驼,走起路来一上一下的,人称高崴子。他整天乐呵呵的,迎来送往,并不觉得委屈别扭。食摊的顾客多是那些起早挑着货物到潘山赶市、售罄后在此歇脚的商贩,一来打探四乡五里的闲闻轶事,二来喝几两本地产的米酒除却辛苦。若是一个人,便在柜台前的竹凳上坐下,点上食材舀上酒,慢饮细嚼;要是三五人,摊位后有几张小桌招待;遇上请客的,会大声呼唤:“高崴子,来一斤猪头皮,一碗小肠汤,三个豆腐。”高崴子便应声和道:“等着等着,就来就来。”
只见他从架子上取下豆腐,顺着纹路横两刀、竖两刀,共三九二十七块小豆腐,用刀面一铲丢在罐子里,盖上蒜泥、老抽、甜辣、醋等,甩个三五下,便一把倒在盘子上。然后从大骨汤里挑起小肠,在砧板上“哒哒哒”,还是用刀面一铲倒进汤盘里,舀上骨汤,一碗热气腾腾的小肠汤就好了。前后几口烟的功夫,客人便发出呷酒的声来……
(二)吆喝声,如今只能梦里听见
端午节前后,小鬼们翘首以盼的就是街上那一声又长又响的“卖长蒂乌梅哦”的吆喝声。这声吆喝像是可从街头传到街尾,有时虽听得模糊,但只要守在自家门口,不久就能看见一个裹着番巾(头巾,闽南妇女常见装束),身着大裾衫、粗喉咙大嗓门、肤色黝黑的妇人,挑着一担杨梅,两头一颤一颤咿呀咿呀地走来。
妇人由隔溪搭渡过来,当天采摘当天贩卖,搬开篮盖,拨开上面的杨梅叶子,颗颗新鲜欲滴,叫人满嘴生津。此时大人若在家,小鬼们便缠着撒娇:“买几粒来吃嘛!买几粒来吃嘛!”纠缠一会儿,多半会称上一两斤让他们解馋。大人们将杨梅洗好撒上盐巴摇匀,小鬼们便捧着搪瓷碗,顾不上那句“别吃脏了衣服”的叮嘱,囫囵吞枣吃起来,胸前染满了红色梅渍。若是大人不在家,实在敌不过诱惑,小鬼便往家里的米缸打主意:舀上两斤米与其兑换。妇人会问:“米不是偷的吧?你家大人知道吗?”小鬼们当然回答:“不是不是,知道知道!”交易紧张、争分夺秒。碰上哪家米缸的米上面留了“五爪印”,偷米露馅了,一会儿便听到“下次不敢了”的哭叫声……
也有的行当用其他方式吆喝。比如街上要是传来类似笛子的“咪嘟咪嘟”声,就知道是阉猪师傅来了。他一般带个挎包(里面装着腌猪刀、大针筒、针线)走街串巷吹个不停。街上的小鬼跟在后头,他吹一声就跟着喊:“阉猪咯!阉猪咯!”师傅也不恼。如果小鬼闹得太不像话,他便吓唬说:“再闹把你们的‘小鸟’阉了!”小鬼们便乖乖停歇了。阉猪师傅运气好时一天能接一两摊业务,小鬼们也能看一两场“阉猪大戏”。哪家有猪要阉,就差小鬼出来请师傅,小鬼说:“师傅,我们家要阉。”师傅接话道:“是阉猪还是阉人呢?”引得小鬼们一阵大笑。
挑担在街上吆喝的当然不只这两样,“削刀磨剪刀”、“补鼎补铅锅”、“绑蒸笼”等吆喝声不时在潘山街上回荡,他们或许就是书上说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他们并不因为没有开行坐店而敷衍顾客,久而久之便与本地人熟络了。
而如今,这些吆喝声只有在梦里才能听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