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案发后第5天的史学玉家,大门紧闭
当事人关系图
11月14日早,吉林省农安县靠山镇史家屯村王炉屯发生血案,犯罪嫌疑人史学玉连杀共枕18年的妻子、9岁的儿子和64岁的邻居代国芹,并砍伤了代国芹的老伴60岁的史国武。屯子里的人至今仍想不明白,如此惨剧,究竟始从何来呢?
无名小屯
“这些人疯了?”11月14日一早,电视里关于法国恐怖袭击的报道,让李永顺不禁唏嘘。
史学玉家的那辆白色面包车从窗前疾驰而过,李永顺再追出去时车已走远,叫不回来了。“可恶的恐怖袭击!要不然早就在门口等着多好!”李永顺暗自埋怨。原本是要在这天出门的,搭上这辆车正好可以把他送出屯子。错过了史学玉家的顺风车,李永顺想要出门就只能等,等到什么时候,要看屯里什么时候还有车出去办事。
李永顺所在的这个屯子,叫王炉屯,是农安县靠山镇史家屯村的一个小自然屯。从屯子东头到西头,挨家挨户门口走一遍,不超过2000步。一家一家的平房紧挨着,抱成团,夸张一点说,在自己家里打个喷嚏,隔着两家的邻居都会来嘘寒问暖。
小屯最不方便的是交通。靠山镇位于农安与德惠交界,距离农安县城50公里,往来农安和靠山的郊线车单程1个半小时。王炉屯距离靠山镇街里,还有差不多5公里路,镇集上跑活的私家车最不愿意接这种活儿,于是顺风车是小屯最实际的交通方式。
王炉屯的“小”还有一个特点。全屯户籍登记人口只有232人,“史”是小屯的第一大姓,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都能在史氏族谱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和辈分。
据说,小屯里的史家虽分四支,但都是一位祖先,“震”、“国”、“兴”、“学”、“文”,是李永顺能记得起来的史姓族谱。55岁的李永顺是小屯现在的生产队长,是坐地户,但他不是这里的原住民。当年他的爷爷带着父亲,逃荒到这个叫“史家屯村”的地方扎下了根。
曾经有一段历史,“史家屯村”曾改为“红卫村”,后改回“史家屯村”。到后来村镇合并,“史家屯村”变成了好几个自然村屯的统称,地处两县交界的小屯,因地域特点有了一个名字“王家炉”,靠山镇人习惯叫“王炉屯”。
王炉屯不大,耕地不少,家家户户春夏秋冬就指着脚下的这片地,谁家今年种地种得好,收入高,必定众口相传。在屯里人看来,种地比念书重要得多。这么多年,小屯里只出了6个大学生,娶媳妇、盖房子、买车、养孩子,靠的都是这片地。
能人小玉
李永顺在史姓族群的王炉屯当上生产队长,其实并不特别。“李”姓是第二大姓,与史姓族人在小屯生活了半个世纪。按辈分来讲,李永顺与史姓“兴”字辈的族人同辈。如今,“震”字一辈人早已故去,“国”字辈德高望重,“兴”字辈正值当打。李永顺的前任生产队长史兴武,今年68岁了,他的小儿子叫史学玉,39岁,长辈们叫他“小玉”。
小玉在屯里的口碑很好,为人和善,最让大家称道的是,小玉种地全屯人无出其右。
小玉体格单薄,一米七多的个子也就一百多斤分量,干活却不含糊,且头脑活泛。自家一公顷多耕地,又包了一公顷地种植经济作物。今年苞米行情差,全屯人一多半没挣到什么钱。小玉在地里种西瓜挣了三万,种白菜挣了三万八。见白菜行情好,又买了两万多元的优质白菜,贮藏在自家地窖,准备上冻的时候卖个好价钱。如此生意经,让屯里人只有羡慕。
全屯人公认,小玉家的日子过得最得意。十多万元盖起的大瓦房,三辆农用车,一辆面包车,家底殷实。媳妇吴艳丽(大家都叫她小丽)贤良淑德,家务农活都是一把好手,给小玉生下两女一男,大女儿17岁,在农安实验高中读高二,是个大学胚子;儿子9岁,虎头虎脑,乳名“大炮”;小女儿8岁,乳名“胖墩”,人如其名。
在外人看来,小玉夫妻感情甚笃,从未在人前红过脸。唯一缺憾是小玉的母亲去年因癌症过世,父亲史兴武久病。
案发前夜
李永顺管史兴武叫“武哥”,按辈分,小玉该管他叫叔,但私下的感情又似兄弟,用李永顺的话叫“爷哥们儿”。小玉闲时常找李永顺喝茶聊天,聊的都是种地、挣钱,想着法把日子过好。
李永顺对小玉的印象颇好,聪明,有头脑,会过日子,疼媳妇和孩子。除了书念得少了点,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不过这在小屯算不得什么。
11月13日晚,史学玉在李永顺家里喝茶,一直聊到半夜11点。其间,老辈人史国恩也来到李永顺家,史学玉和“爷爷”史国恩因为当天上午一个误会争执了半天,李永顺从中调解,史学玉给老人家认了个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不久,史国恩离开,史学玉和李永顺又聊了两个多小时,茶水喝了两大壶,史学玉看好明年白菜行情,在黑龙江包下6公顷地投资白菜种植。屯里的耕地便无力照料,托付给了李永顺。
李永顺的记忆里,爷俩时常喝茶聊天,但却从未有过聊到深夜的经历。史学玉虽然说了很多,却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他第一次听小玉说起自己的健康问题,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对于每分钟40次的心率来说,无济于事,严重的心脏病让小玉忧心忡忡,“趁现在还有能力,要多挣点钱,给媳妇和孩子多留下一些家底。”这是史学玉那天晚上跟李永顺说的最后一句话,李永顺说,自己当时还暗自称赞这个重情重义、有责任感的“爷哥们儿”。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这个人和这句话变得迷雾重重。
血色清晨
11月14日一早,李永顺原本计划早上出门办事,前一天晚上聊天时,听史学玉说要起早开车去长春,便打算早起搭小玉的车。李永顺和史学玉两家相隔十几米,他原想听到史学玉发动面包车的声响后再去搭车,自己却被电视里关于法国恐怖袭击的报道绊住了脚,错过了小玉的顺风车。
大概半个小时后,李永顺突然听到这样的呼叫:“史学玉杀人啦!史学玉杀人啦!!”是史兴武的声音。他慌乱中跑到史学玉家大院。此时,小丽和儿子“大炮”的两具尸身倒在血泊里,惊恐中的史兴武手足无措,史学玉目光呆滞,手里一尺多长的刀,在滴血。
李永顺不知道史学玉什么时候回来的、短短半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永顺走到史学玉近前问:“小玉啊,咋的了?有多大的事啊?咋还动刀啊?”
史学玉依旧是神情木讷地答到:“有人跟着我,要追杀我,我要先把老婆和孩子送走。”
李永顺完全听不懂史学玉说的是什么,没等他继续追问,史兴武大喊到:“永顺,快报警!”李永顺这才回过神来,跑回家抄起手机拨打110,此时是14日7点45分。
李永顺一边报警,一边跑去前屯给史学玉的表兄送信,让他来和自己一同制止疯狂的史学玉。当他再回来时,史学玉已经坐在警车里呆呆地喃喃道:“我杀人了?我咋干出这事来了?”李永顺这才得知,他报警十几分钟后,派出所民警赶到,史学玉没有反抗,扔下刀走进警车。而在这之前,史学玉刀砍村民史国武,还杀死了史国武的老伴代国芹。
这是血案发生时,李永顺仅有的一点记忆。关于那一幕,与史学玉家一墙之隔的姜艳霞,还有更清晰的回忆。
当日清早,史学玉带着妻子小丽和两个孩子“大炮”、“胖墩”开车出门,没多一会,史学玉开着面包车又回来了,和身旁的小丽嚷嚷着什么,突然一拳打在小丽脸上,小丽鼻子淌血,神色黯淡地进了屋。
片刻,姜艳霞听到隔壁吵得激烈,便跑到隔壁劝架。到了隔壁大院,姜艳霞吓傻了,史学玉手里的尖刀从吴艳丽的胸口拔出,“大炮”血淋淋躺在地上,“胖墩”躲在墙角哭个不停。
“你这孩子咋往自己媳妇身上捅刀啊!!”姜艳霞惊恐地喊道,还下意识地在史学玉的肩头重重地敲了一拳。史学玉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姜艳霞的存在,怔怔地站在妻子吴艳丽的尸身前。
姜艳霞不敢再多待一秒,看见墙角的“胖墩”,姜艳霞偷偷地把孩子拉出院子,一路小跑把孩子藏到了邻居家。
就在李永顺赶去报警的时候,史学玉回到屋内,寻找自己的小女儿“胖墩”,屋里没有,他又在院子里到处搜寻,嘴里还一直喊着:“胖墩呢?哪去了?”就在这时,史国武来到了史学玉家。
史国武60岁,按辈分,史学玉68岁的父亲史兴武还要管他叫“叔”,史学玉管史国武叫“五爷”。史国武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史兴海,38岁;二儿子史兴成今年30岁,史学玉管史国武的两个儿子都叫“叔”。两家人平日里相处不错,史学玉对“五爷”和“五奶”老两口也十分尊重。
但是,14日这天,史学玉却对闻讯赶来劝架的史国武挥刀,在史国武头上、脸上、身上连砍数刀,血肉模糊的史国武完全顾不得被撕烂的衣服,挣脱了史学玉奔逃而走。砍红了眼的史学玉穷追不舍,小屯里的人们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史国武侥幸逃脱。
追杀未果,史学玉又跑到史国武家,向正在厨房烧火做饭的“五奶”代国芹痛下杀手,代国芹最终倒在屋内过廊里……
行凶后的史学玉在屯里四处游走,疯狂之后渐渐冷却,还曾向村邻要水洗手,吓哭了人家的孩子……
情?仇?
柏拉图说,每一生成或被创造的事物必然是由于某种原因而造成的;佛经中说,果者从因有,事成名为果。
王炉屯杀人事件依旧跳不出世界关于因果的定律。
在地图上很难寻得见的王炉屯因为这起杀人事件名噪全国。血案发生后,网络上出现了关于事件的帖子。“杀人者史学玉”、“情杀”、“孩子不是自己的?”各种议论和猜测都在试图揭开血案之谜。王炉屯的人们被舆论带进寻根溯源的现实世界中。
“这两口子整天除了种地就是种地,都不是干那种事的人。”
“小玉媳妇多贤惠的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任何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不可能有事。”
“难道是小玉有事?那也不可能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吧?”
“他家老爷子史兴武肯定知道,都住一个房檐,啥事能瞒住?”
……出事后的史学玉家大院,除了几只鸡,毫无生气。出事当天,父亲史兴武和小女儿“胖墩”就被史学玉的姐姐接走,送到了距离王炉屯20公里的农安县黄鱼圈镇史兴武的弟弟史兴龙家里。
家庭的重大变故让久病多年的史兴武卧床不起。史兴龙对侄子史学玉行凶的原因问过史兴武,史兴武告诉他,儿媳妇小丽“生活作风有问题”,对象是屯里的“二成子”。
史学玉的妻子吴艳丽是农安县青山乡南台子村人,18年前,经人做媒和史学玉结婚,同年生下大女儿。2006年4月、2007年8月,吴艳丽先后产下一男一女。
“二成子”名叫史兴成,小学毕业,初中上了半年就不念了,回家跟父亲种地。21岁那年结过婚,和前妻生活了五六年之后离异,至今单身。
小屯梦魇
11月18日,惊恐依然弥漫在小屯的每个角落。人们走在路上不再大声地打招呼,直到走近了,才相互间问候一声。人们说,这些天的清晨和夜里,王炉屯鸡不鸣、狗不叫,天黑掌灯,关门闭户,往日麻将声声的小屯格外沉寂。
李永顺家的卖店里,依然是小屯里最聚人气的地方。只不过人们到这谈论的是买保险和那场小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灾难”。
这些天,李永顺很忙,帮忙打理两家的丧事、配合公安部门调查血案、发良种补贴、帮保险员卖保险。在小屯推广了一年的老年人意外伤害险,一直鲜有问津,这两天很受欢迎,保费一人一年50元,有不少人甚至买了两份。
小屯依旧深陷于那场血案制造的惊恐气氛中。特别是天黑后,人们选择用不同的方式防范未然。有人用桌子板凳抵住房门,有人把镰刀、锄头放在枕边防身。恐惧弥散在每个人心头,而化解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天亮以后聚在一起,集体疗伤。
直到现在,小屯里依旧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史学玉杀人的原因,人们无法理解一向和善的小玉因何疯狂,竟杀害发妻和儿子?人们认为,史学玉一家不可能有解不开的宿怨。回想史学玉平日的为人和杀人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小屯的人们甚至认为,这幕惨剧是一次梦魇。
“前一天,和史学玉唠嗑还说种地过日子的事,要真有啥解不开的疙瘩,还能没个征兆?”
“杀完人,他都不知道自己干啥了!”
“他自己说有人跟着他,要杀他,可谁都没看着有这回事。”
……那么,史兴武所说的呢?
小玉之疑
只是怀疑一个不确定的关系,史学玉杀死了发妻和儿子,这一点得到了农安警方的确认。史学玉在供述中承认,自己是因为怀疑妻子有外遇,怀疑孩子不是亲生,便痛下杀手。至于他所怀疑的事情是真是假,警方没有调查确认。
在农安县青山乡南台子村张万公屯,小丽的娘家,三个女儿几天来一直陪在父亲吴坤的身边。女儿小丽和外孙子“大炮”的惨死,让吴坤一家人沉陷于巨大的悲痛中。
小丽的几个妹妹说,大姐和姐夫史学玉这么多年一直很恩爱,然而婆婆去世的这一年,大姐的境遇发生了巨变。史学玉的心脏越来越不好,一年来需要天天吃药治疗,(李永顺后来也证实,史学玉告诉他,自己的心脏病只有一年)。“他爹说我姐在外边有人,史学玉就相信了,天天疑神疑鬼,还当着我们的面逼问她。大姐后来被逼得快崩溃了,连手机都不用了,就怕史学玉和他爹再搞事。没想到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吴坤说,他不恨史学玉,“这孩子其实挺好,是个好孩子,对我、对小丽都有情义。我恨他那个爹,毁了这个家。也怪史学玉,猜疑心太重,咋能向孩子下手呢!”
史学玉的两个姐姐在事情发生后分别从外地回到农安,她们把父亲和侄女从叔叔家接到长春,希望能尽快平复心情。
对于村民和小丽娘家的说法,史学玉一位姐夫觉得,岳父的脾气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史学玉夫妇俩过日子、照顾老人都无微不至,一家人的关系还是说得过去的。至于岳父怀疑儿媳妇出轨的说法,汪洪波并不清楚。
自揭隐私
世事没有不透风的墙,史学玉父亲的说法传到了小屯,弥散开来并不断发酵。有人说,“二成子”当年离婚就是因为和小丽的私情;甚至有人议论,史学玉身体不好,还有严重的心脏病,两年之内咋能先后有了两个孩子?小儿子“大炮”胖乎乎,壮实得很,不像体格单薄的史学玉,倒与“二成子”有几分神似。
也有人对此并不相信。在事发前一天晚上,与史学玉喝茶聊天的史国恩就很确信,史学玉家的两个孩子和史兴成不可能有关系,因为“‘二成子’跟自己媳妇都没孩子,他不能生育”。
11月19日,史兴成为母亲代国芹圆了坟。母亲遇害这件事,他和哥哥还瞒着危险期中的父亲,不知如何是好。
流言早就传到了史兴成这里。公安机关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也专门找过他。史兴成说,公安部门找他,更重要的原因是“史学玉跟警察说他媳妇跟我有不正当关系”。对于这样的说辞,史兴成内心是愤怒的,“你对我有误会,杀我妈干啥?”
事发当天,史兴成刚好不在家,他前一天去了哥哥史兴海家。有人说,如果他当天在家,遇害的可能就多了他一个。
关于他和小丽的传言,史兴成原本不想解释,“小丽得管我叫叔,我跟她连话都不多说。这事就只有公安局和法院能说清楚。”
而说起他与前妻离婚,以及“大炮”的死,史兴成纠结许久才终于说出深藏内心多年的隐情,那就是当初与前妻离婚确实是因为“生不了孩子”,“我那都有医院的票子,我精子成活率低。说那孩子跟我有关系?纯属胡说八道!”
史兴成用公开隐私的方式回击流言,证实父母是无辜的,也试图证实小丽的清白。“史学玉如果以为孩子不是他的,让公安局给他做个亲子鉴定,他就知道咋回事了。”不过,史兴成确信,“当爹的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比一辈子蹲大狱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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