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像是命运的玩笑,我与黄瓜岛的缘分,始于一场美丽的误会。媒人上门提亲时,总把“黄瓜岛”挂在嘴边。我倚在门边,脑海里浮现的是满园翠色、藤架下悬垂的青瓜;直到定亲那日,在泛黄的地图上,我才看清它的真容——一座碧波环绕的小岛屿,与我想象中的瓜田李下相去甚远。
嫁妆里,最珍贵的不是金银,是母亲用红布仔细包裹的灶心土。“水土不服就冲水喝,能安稳些。”她轻声叮嘱。那时我还不能体会这捧土的深意,直到渡轮载着我驶向那座小岛。不过数海里之遥,乡音依旧熟悉,于我而言,却是从一个世界跨进另一个世界的开端。
初到黄瓜岛时,这里还是个淳朴的渔村。小木船吱呀靠岸,咸腥的海风裹着渔港特有的气息迎面扑来。岛上没有环岛路,只有土径在瓦房间蜿蜒;入夜后没有路灯,唯有渔火与星光相映成辉。我穿着红嫁衣,踩着崭新的皮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泥水溅脏了鞋面。心里满是彷徨:这就是我要托付一生的地方吗?
最初的适应期总是最难熬的。虽然乡音相通,但渔村的生活习俗却大相径庭。每餐不离的海鲜,无处不在的咸腥味,都让我这个在陆地上长大的姑娘无所适从。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望着漆黑的海面,想着对岸娘家温暖的灯火,泪水便不自觉地滑落。那时的“黄瓜岛”,对我而言,只是个陌生而遥远的地名。
转机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思乡情切的我,用从娘家带来的菜干煮了一锅海蛎汤。浓郁的香气飘出厨房,引来了隔壁的阿婆。她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这味道真好!菜干的醇厚衬出海蛎的鲜甜,咱们岛上从没有过这样的做法。”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带来的不仅是娘家的味道,更是连接两个世界的独特馈赠。
渐渐地,我开始有意识地将两个故乡相连。把母亲给的菜籽撒在屋后,看着嫩芽破土、抽叶,在带盐的土里挣出片新绿;教家里人用娘家的法子蒸鱼,只用葱姜与生抽,就能吊出海鲜最本真的鲜美;岛上的婶子们热心地带着我辨认潮信,教我挑选最肥美的鱼获。退潮时分,我常跟着她们去赶海,任海风拂过脸颊,听海浪拍打礁石,在这片土地上慢慢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不知不觉间,我成了两地之间的纽带——回娘家时,带着海岛的馈赠:晒干的紫菜、咸香的小鱼干;返程时,又装满娘家的心意:新收的花生、腌制的酸菜、邻人相赠的地瓜粉。
这些往来交换的,何止是物产?那是娘家的牵挂,漂洋过海融进岛上的炊烟;也是海岛的慷慨,溯流而上慰藉着对岸的思念。更让人温暖的是岛上淳朴的民风:渔船归港时,邻里争相分享新鲜的渔获;谁家办喜事,大家不请自来地搭手相助;就连我这个“外来媳妇”,也很快被真心接纳。我终于懂得,“黄瓜岛”不只是一个地名,更是这些淳朴的人们世代守护的家园。
如今,当有人问起我来自何方,我会自豪地回答:“黄瓜岛。”不再有初来时的羞怯,只有满满的归属感。站在新修的海堤上,望着渡轮往来穿梭,看着老渔民坐在礁石上补网,那“唰啦唰啦”的织网声,听着格外让人心安。
每次踏上归岛的渡轮,我总爱站在船头,任海风拂面。看潮水在礁石间进退,听浪花与沙滩细语,这些年的点滴便涌上心头。从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熟稔,从当初的忐忑到现在的从容,这片海见证了我的蜕变,这座小岛承载着我的悲欢。
我的根,依然深植于娘家那片温厚的黄土;而我的生命,却在这片蔚蓝的怀抱里绽放出新的光彩。这些年在海岛上的日日夜夜,让我深深体会到:人生的美好,不在于固守一方的安稳,而在于拥抱变化的勇气。
如今站在海堤上,看着潮起潮落,我终于明白:嫁到黄瓜岛,我得到的不仅是一个家,更是一场生命的重生。陆地的坚韧与海洋的包容,在我身上交融;娘家的温情与海岛的热忱,在我心中交汇。两个故乡,共同塑造了现在的我——一个既保留着陆地的根脉,又拥有着海洋的胸怀的我。
每当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归港的渔船在波光里摇曳,我总会想起母亲给我的那包灶心土。如今,那捧土早已融进黄瓜岛的土壤里,就像我,深深地扎根在了这片蔚蓝里。
作者简介:黄丽霞,秀屿区埭头镇人。淳朴善良是她的性格,乐观向上是她的心态。钟情教育事业,闲时爱好阅读,喜欢用笔尖去描绘双眼扫过的时间。缓缓流过的文字,是她今生最美的风景。
